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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特劳斯的自由教育思想及其根源
时间:2014-10-04 10:27来源:《现代大学教育》2014年第4期 作者:张鲁宁 点击:
施特劳斯自由教育思想的最显著的特点就在于以特有的方法阅读最伟大的心灵留下的伟大的著作,在阅读伟大著作的过程中,自由教育也就唤醒了一个人灵魂的卓越和优秀。而培养灵魂卓越和优秀的人正是施特劳斯倡导的古典政治哲学的最终目的。
   摘 要:施特劳斯的自由教育思想是建立在其政治哲学思想的基础上,对于施特劳斯讲,自由教育即使其从事教育的理念,又是其从从事政治哲学的方式。施特劳斯自由教育思想的最显著的特点就在于以特有的方法阅读最伟大的心灵留下的伟大的著作,在阅读伟大著作的过程中,自由教育也就唤醒了一个人灵魂的卓越和优秀。而培养灵魂卓越和优秀的人正是施特劳斯倡导的古典政治哲学的最终目的。从本质上来讲,施特劳斯的自由教育是对苏格拉底、柏拉图古典自由教育的回归。
   关键词:施特劳斯;自由教育;政治哲学
 
   列奥•施特劳斯(Leo Strauss)是20世纪最著名的政治哲学家之一,曾创立闻名于世的施特劳斯学派。施特劳斯一生著述十几部著作和大量的论文,这些作品涵盖政治哲学、神学、古典文献学等多门学科。虽然施特劳斯长时间任教于美国自由教育(Liberal education)的大本营芝加哥大学,带着一帮弟子以研读经典的方式践行其自由教育的理念,但是,施特劳斯关于教育的研究却很少,主要体现在《什么是自由教育》(What is Liberal Education)、《自由教育与责任》(Liberal Education and Responsibility)等几篇论文之中,我们甚至可以说施特劳斯关于自由教育的研究就等同于其关于教育的研究。
   自2000年前后,刘小枫先生引介施特劳斯的“政治哲学”到中国以来,[1]“施特劳斯研究”已经成为中国学术界的一个重要研究领域施特劳斯的[2],“自由教育”也成为一个重要的研究问题[3]。近几年,国内也出现多篇研究施特劳斯自由教育思想的论文,这对于我们全面了解这位新保守主义大师的思想和丰富我们对于自由教育内涵的理解都有着重要的价值[4]。但是,准确说来,施特劳斯是一位政治哲学家,而不是教育学家,施特劳斯对自由教育的理解也不同于西方近代大学以来的以“培养整全的人”为目的的自由教育。施特劳斯的自由教育思想源于柏拉图的《理想国》《法律篇》中的教育,其根本特征是:“引导资质较好的公民和年轻人,通过阅读伟大的经典著作,进行政治哲学追求”,但是,施特劳斯又认识到“最佳政治生活”是一个机运(Chance)问题[5],并且“政治生活的最终目的只有哲学才能理解”[6],因此“引导资质较好的年轻人,从政治生活走向哲学生活,成为哲人”就成为施特劳斯政治哲学的最终目的,这同时也说明为什么施特劳斯的弟子和再传弟子中不仅有很多闻名于世的哲学家,也有众多的美国政府中的高官[7]。因为施特劳斯的政治哲学就需要从“政治生活走向哲学生活”。
   因此,施特劳斯的自由教育思想是建立在其政治哲学思想基础之上的,对于施特劳斯来讲,自由教育首先是其从事政治哲学的方式,其次才表现为一种教育理念。如果脱离了施特劳斯的政治哲学背景研究其自由教育,那么我们看到的只能是失去了内在灵魂的自由教育的外在形式,而不是施特劳斯自由教育思想的本真内涵。因此,本文从施特劳斯自由教育与政治哲学关系的角度出发,考察施特劳斯提出自由教育的目的和依据,以及自由教育对施特劳斯古典政治哲学复兴的价值等问题。
   一、古典政治哲学的表达方式与施特劳斯自由教育的提出
   理解施特劳斯的自由教育思想,必须把握其政治哲学思想,因为,对于施特劳斯来讲,其自由教育思想就是其政治哲学思想的组成部分。当然,对于施特劳斯所认为的其自由教育思想是其政治哲学思想的组成部分的这个观点,我们总会有这样的疑问:在教育史上,自由教育一直以来都被认为是一种教育理念,但是为什么在施特劳斯这里却成为其政治哲学思想的组成部分?要回答这个问题,必须先了解什么是施特劳斯所讲的政治哲学。
   施特劳斯对于政治哲学的特殊理解是建立在其对于西方近代哲学和政治哲学的批判基础之上的。在施特劳斯看来,近代以来西方政治哲学的一个重要特点就在于认为整个世界应当按照哲学所认识的“真理”进行改造。于是,在近代政治哲学这种思想的主导之下,自17世纪以来,哲学也就逐渐地变成了一种改造政治的工具[8],而当哲学变成改造政治的意识形态的同时,“政治”也就变成“哲学化”的“政治”[9],政治也就在哲学的改造中失去其特定的内涵.
   施特劳斯认为,近代以来出现在政治和哲学领域中的这些问题的主要原因,就在于近代以来的政治哲学没有辨别清楚政治和哲学之间到底存在着一种怎样的关系,而真诚地认为可以通过追求真理的哲学来改造不符合真理的政治[10],其结果却造成近代以来政治和哲学的双重扭曲。因此,在施特劳斯看来,如果要消除出现在政治和哲学领域中的这两种现象,首要的问题就要去检讨哲学与政治之间到底存在着一种怎样的关系。也正是从这样一个问题出发,施特劳斯返回到苏格拉底和柏拉图,也就是返回到西方政治哲学的源头,以探讨政治哲学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活动。[11]
   经过深入的研究,施特劳斯指出政治哲学起源于苏格拉底,苏格拉底正是第一个从哲学转向了政治哲学的人[12]。在施特劳斯看来,年轻的苏格拉底首先是一位哲人,其有着哲学家的癫狂,嘲笑一切的道德和习俗。但是,哲人苏格拉底在受到古希腊喜剧家阿里斯托芬(Aristophance)在其喜剧《云》(The Clouds)中的攻击之后[13],苏格拉底深刻地认识到哲学对于政治社会的危害,以及政治社会可能对于哲人的迫害。因为哲学是一种追求真理的活动,必然试图用真理取代政治社会中的道德和习俗,但是任何政治社会的存在都离不开道德和习俗,因此,哲人的疯狂言论就有可能导致政治社会的瓦解,而哲人也可能会因为自己的疯狂言论而遭到政治社会的迫害。也正是认识到政治社会和哲学之间的这种冲突关系,苏格拉底深刻地认识到哲人要在政治社会中生存,就必须控制哲学的疯狂言说,而也正是为了控制哲学的疯狂言说,苏格拉底从哲学转向了政治哲学[14]。因此,在施特劳斯看来,苏格拉底哲学与苏格拉底政治哲学的最大不同就在于,苏格拉底政治哲学在“思想”方面与苏格拉底哲学一样的疯狂(madness),但是在言论表达和写作上却变得“清明(sobriety)与温良(moderation)”[15]。而当苏格拉底从哲学转向政治哲学的同时,苏格拉底本人也从一个疯狂的哲人转变成一个遵守道德和习俗的好公民,而哲人苏格拉底则隐藏在好公民苏格拉底的身后。
   苏格拉底从哲人转变成了政治哲人,并不是意味着古典政治哲人不再参与政治生活,而是改变了参与政治生活的方式。如果说哲人苏格拉底参与政治生活的方式是嘲笑道德和习俗,教导人们追求真理,那么,政治哲人苏格拉底则是认识到这种参与政治的方式是有危害性的人。因而,古典政治哲人不会像现代政治哲学家那样企图通过哲学来改造政治,而是认识到政治哲学只能够改善而不能够颠覆政治社会。施特劳斯通过考证指出,对于古典政治哲人来说,在政治社会中既能够保持哲学家的思维,又能够参与政治生活的最好方式就在于教育立法者,也就是通过教育的方式教导立法者认识到本国政治的不完善,让立法者去追求更佳的政治,从而改善政治,这也就是《法律篇》中的教育方式[16]。然而施特劳斯又认识到在政治社会中直接教育当政的立法者可能会受到太多的限制,因而,更提倡《理想国》中的教育方式[17],也就是在当政者不在场的情况下,教育具有较好资质的未来的公民和立法者[18]。
   也正是受到古典政治哲学的启示,施特劳斯把自己的政治哲学落实到教育之中,也就是在大学里通过“自由教育”来培养未来的公民和立法者,并引导他们走向政治哲学。但是施特劳斯又认识到,在当代社会中已经没有像苏格拉底和柏拉图一样的政治哲人了,我们也已经无法实现古典政治哲人的教育方式,而唯一可能接近古典政治哲人和实现古典政治哲人教育方式的方法就在于阅读这些伟大心灵留下来的伟大的书(great book)[19],因此,施特劳斯的自由教育也就落实到领着一批学生阅读伟大的著作之中。
   二、自由教育在于唤醒一个人灵魂的卓越与优秀
   施特劳斯的政治哲学落实到政治生活之中就表现为自由教育,因此,自由教育既是施特劳斯在大学里从事教育的理念,也是其在政治生活中从事政治哲学的方式。当然,对于施特劳斯来讲,领着学生阅读经典著作仅仅是其自由教育的“显白目的”,而担当政治哲人的角色培养未来的公民和立法者[20]才是其自由教育的“真正目标”。于在上世纪年80年代,当施特劳斯的弟子和再传弟子大量进入美国政府的时候,有人大声惊呼施特劳斯才是“美国新保守党的教父”[21]。殊不知,对于施特劳斯来讲,自由教育的一个重要功能就在于培养参与政治的公民和立法者。
   自由教育在于培养未来的公民和立法者?对于施特劳斯自由教育的这个“真正目标”,我们总是会有这样的疑问:培养未来的公民和立法者,这不是近代以来的博雅教育(自由教育)的功能吗,近代以来博雅教育的基本立场不就是通过教育公民来改造社会吗[22],施特劳斯的自由教育不就等同于近代以来的博雅教育了吗?在这儿我们需要辨析的是,如果我们把施特劳斯的自由教育等同于近代以来博雅教育,那么我们也就成为施特劳斯所批判的人。在施特劳斯看来,近代以来的博雅教育在于教导公民掌握真理以便改造不符合真理的政治社会,而这正是近代以来的博雅教育对于哲学和政治之间关系无知的结果。因此,施特劳斯的自由教育极力地反对近代以来博雅教育的这个教育目的。那么,施特劳斯的自由教育究竟在于把未来的公民和立法者培养成怎样的人呢?理解这个问题,成为我们理解施特劳斯自由教育思想的一个关键所在。
   施特劳斯的自由教育在于把未来的公民培养成为怎样的人呢?施特劳斯在《什么是自由教育》一文中指出,“作为对优秀和完美品格的培养,自由教育在于唤醒一个人自身的卓越(excellence)与伟大气质(greatness)。”[23]唤醒一个人自身的优秀与卓越,也就成为施特劳斯的自由教育在培养怎样的人的问题上给予我们的最明确的答案。但是怎样的人才是自身优秀与卓越的人呢?对于此,施特劳斯并没有给予我们更明确的答案,但是施特劳斯却给我们指出古典自由教育就是现代自由教育的榜样,古典自由教育所培养的人就是现代自由教育所培养的人的典范。因此,理解施特劳斯自由教育所讲的自身优异与卓越的人的关键,就在于理解施特劳斯所讲的古代自由教育所培养的人是怎样的人。
   作为对古代自由教育的回应,施特劳斯在《自由教育与责任》一文中论述了古代自由教育的问题$在施特劳斯看来,古代的自由教育等同于贤人(gentleman)教育,对应于柏拉图所讲的公民作为统治者的理念,我们知道贤人也就是在城邦具有统治地位的公民,因此,贤人教育也就等同于公民作为统治者的教育$施特劳斯指出贤人主要接受的是技艺教育,技艺教育在于培养贤人的道德和智慧,而具有道德和智慧的人也就是能够追求良好城邦秩序的人[24],也就是城邦中优异与卓越的人,因此,古代的自由教育培养的就是适合于城邦统治的自身优异与卓越的人。在对古代自由教育的论述中,施特劳斯也论述自己所讲的自由教育在当代社会中的作用,“自由教育是在民主大众社会里建立高贵气质的必要努力”[25],而具有高贵气质的人也就是具有德性和智慧的人,也就是适合于民主政体的人,因此,施特劳斯所讲的自身优异与卓越的人也就是具有德性和智慧的适合于民主政体的人。
   但是,如果我们认为施特劳斯的自由教育就在于培养具有德性和智慧的适合于民主政体的公民,那么我们也就降低了对于施特劳斯自由教育的理解。因为,在施特劳斯看来,参与政治生活仅仅是公民从政治生活走向哲学生活的必须方式,自由教育的最高目的在于培养哲人。施特劳斯曾比较哲人与贤人之间的差异,“如果说贤人在于占有智慧,那么哲人就在于追求智慧”[26],如果说贤人在于追求好的统治,那么哲人则在于追求什么是自然正当(natural right)的生活,因此,哲人不管是在德性上还是在智慧上都是高于贤人的。那么,为什么施特劳斯的自由教育还去培养适合于政体的公民呢,为什么不直接培养哲人呢?这也就是施特劳斯政治哲学的一个独特性特征,因为对于施特劳斯来讲,只有在参与政治生活的过程中,在对政治问题进行深入思考的过程中,一个人才可能认识到政治自身的不完备,才可能去追问什么是好的、什么是正当的政治生活,而在这个追问过程中,一个人才可以从政治生活走向哲学生活。
   三、自由教育在于阅读伟大的书
   在施特劳斯看来,“自由教育就在于以特有的小心,阅读那些最伟大的心灵留下的伟大的书。”[27]因此,领着学生阅读大书也就成为了施特劳斯自由教育的实施方式。阅读伟大的书,或者说阅读经典著作,这不是我们当前的博雅教育正在提倡的吗?那么,施特劳斯自由教育所提倡的阅读大书与我们当前教育中博雅教育所提倡的阅读经典著作之间有什么不同呢?事实上,这两种教育理念在阅读经典著作的观点上有着很大的不同,理解这种不同的关键就在于理解施特劳斯自由教育所提倡的大书是怎样的大书,以及施特劳斯自由教育所提倡的阅读大书的方法是怎样的方法。
   什么样的书才是施特劳斯所讲的大书呢?施特劳斯曾解释说,大书也就是最伟大的心灵所留下的伟大的书。施特劳斯对于大书的理解不同于我们一般对于经典著作的理解,而是从古典政治哲学的视野出发的。在施特劳斯看来,一些著作之所以被称为大书,就在于这些著作是对于整全事物的探讨,追求的是整全真理。而对于施特劳斯来讲,现当代的这些所谓的经典著作都是哲学与科学分化之后的产物,因此,施特劳斯及其弟子们几乎从来不理会当代的政治哲学著作。此外,施特劳斯还告诫我们,即使面对伟大的书,也要有选择地去读,因为“生命太过于短暂,以至于我们只能和那些最伟大的书生活在一起。”[28]
   在分析什么样的书是伟大的书之后,施特劳斯对于如何阅读大书的问题提出自己独特的方法,也正是对于阅读方法的独特理解让施特劳斯的自由教育有了独特性的内涵。施特劳斯认为,古典政治哲人为了避免政治和哲学之间的冲突学会一种表达自己思想的特别的写作方式,也就是在同一个文本里面用两种不同的语言来传递两种不同的教导,一种是对社会有用的教导,也就是“显白教导”(exoteric teaching),另一种则是对政治有危害而不能够直接说出来的教导,也就是“隐秘教导”(esoteric teaching)。[29]施特劳斯认为,“显白教导”是一种我们每个人在文本中都能直接读出来的教导,而“隐秘教导”。则是只有经过深度阅读才能够领会的教导。而施特劳斯认为阅读大书就在于读出大书中的“隐秘教导”[30]。
   那么如何才能够读出大书中的“隐秘教导”呢?施特劳斯提出了“字里行间阅读法”。“字里行间阅读法”是指读者在阅读文本的过程中“要能够放下自己的问题而注意作者的问题,并且尽可能多地依靠作者直接或间接地说过的话,而尽可能少地依赖不必要的信息,并且在阅读中应该要尽量使用作者的术语及前提,而避免使用不必要的现代术语及前提”[31],施特劳斯认为只有把原文仅仅当作一种文本形式,而不是具有前提概念和理论框架的理论,我们才能够潜入到文本的字里行间,才能够透过文本的表面意义,读出文本的“微言大义”。
施特劳斯告诉我们,“读伟大著作的过程就是与最伟大的心灵交谈的过程”,但是,“如果没有我们的帮助这种交谈就不会发生,因为,最伟大的心灵在独白,而我们必须把他们的独白转换为对话,使他们能够一起进入这一交谈的聚会。”[32]同时,施特劳斯也告诉我们,与最伟大心灵的交流,也需要我们能够“成为专注和温良的倾听者”,因为只有专注和温良的倾听者“才能够冲破名利场的喧嚣,才能够真正经历美好的事物。”[33]事实上,我们可以说,施特劳斯提出的阅读大书的方法就是哲学追问的方法。施特劳斯曾多次指出,“哲学就是对智慧的探讨,就是对关涉最重要的、最高的或最整全的事物的知识的探求”,[34]而阅读伟大的书的过程也就是哲学追问的过程。
   四、自由教育与回归古典政治哲学
   施特劳斯不是“学究”,并且也从来就不是“学究”,施特劳斯关于任何问题的探讨都是建立在其对于当代西方问题的深刻反思基础之上的[35]。在施特劳斯看来,当代西方问题的根源就在于西方的现代性,而西方现代性的根源则在于西方现代政治哲学对西方古典政治哲学的反叛[36]。因此,批判近代以来的政治哲学和回归古典政治哲学也就成为了施特劳斯研究的中心任务。而自由教育作为施特劳斯在政治生活中从事政治哲学的方式,也就成为施特劳斯带领弟子们回归古典政治哲学的最直接方式。
   在施特劳斯看来,现代性和现代政治哲学在现实政治生活中的最集中体现就是现代民主和大众文化,因此,对抗现代民主和大众文化也就成为施特劳斯自由教育对抗现代性和现代政治哲学的最直接的表现。[37]那么,施特劳斯的自由教育是如何通过对抗现代民主和大众文化,来对抗现代性和现代政治哲学,而回归古典政治哲学的呢?如果要回答这些问题,我们必须首先了解什么是施特劳斯所讲的现代民主和大众文化。
   施特劳斯告诉我们,“与普遍贵族制不同,现代民主是一种大众统治,而就大众而言,民主能够正常运作的最重要的德性之一,就是选举冷漠,也就是公共精神的贫乏,民主因而的确不是大众统治,而是大众文化。”而“大众文化就是没有任何智识和道德努力可言,而被最平庸的能力所占据,并是极为廉价的占据的文化。”[38]在施特劳斯看来,大众文化取消了“好坏”、“对错”、“善恶”的判断标准,因而,现代民主和大众文化将会把人类引向一种“报废的人”的趋向。也正是面对现代民主和大众文化所带来的问题,施特劳斯提出了自由教育的解决方式,也就是通过自由教育培养有德性和智慧的人,来对抗大众文化和现代民主所带来的堕落与虚无$因此,施特劳斯宣称:“自由教育就是大众文化的解毒剂,就是我们从大众民主升至原初民主的阶梯。”[39]
   在表面上看来,自由教育对抗的是大众文化和现代民主,但是,当通过这层表面现象,我们会发现自由教育在更深层意义上对抗的是大众文化和现代民主后面的现代性和现代政治哲学。施特劳斯曾分析指出:现代民主和大众文化来源于现代性,而现代性起源于现代西方政治哲学,而正是现代政治哲学没有认识清楚哲学和政治社会之间的关系,才造成现代民主和大众文化的产生。施特劳斯认为,自17世纪以来,现代西方政治哲学逐渐以“自然权利”或“天赋权利”的观念来对抗古典的“自然正义”或“自然法”的观念,并在此基础上提出“历史观念”,而“历史观念”的最终发展导致的却是“彻底的历史主义”(radical historicism)。[40]而在这种彻底的历史主义中,“现代西方人再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他再也不相信自己能够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的,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这也就导致了“西方现代性的危机”[41]。
   因此,施特劳斯指出,如果要彻底消除西方现代性的危机和大众文化带来的问题,就必须回到深刻认识到哲学和政治社会之间关系的古典政治哲学之中。而对于施特劳斯来讲,回归古典政治哲学就在于阅读古典政治哲学家的伟大的书,而这种阅读落实到政治生活中就表现为领着弟子阅读大书的自由教育。
   对于施特劳斯来讲,大书中蕴含的是对整全事物和整全真理的探讨[42],更有着防止哲学走入歧途的方法。在施特劳斯看来,现代政治哲学所面临的“诸神之争”的问题也是古典政治哲学所面临的问题,而古典政治哲学兴起的原因就是为了对抗古代世界的“诸神之争”问题[43]。因此,施特劳斯主张自由教育就在于读大书,特别是读古代的大书,为的就是要寻找古典政治哲人对抗“诸神之争”的方式。而施特劳斯通过自由教育领着自己的学生检讨整个西方政治哲学思想史的过程,也就是寻找古典政治哲学对抗“诸神之争”的方法。当然,施特劳斯领着自己的弟子通过自由教育回归古典政哲学,并不是要回到古典政治哲学的形而上学传统,而是回到苏格拉底问题,回到古典政治哲学的形成原因与依据。[44]
   五、结语
   无论从那一个角度去理解,施特劳斯的自由教育思想都是教育史上的一个奇特现象,这不但表现在施特劳斯的自由教育思想与其政治哲学思想的直接关联性上,也表现在施特劳斯自由教育思想的特殊性内涵上。施特劳斯去世以后,他的弟子布鲁姆曼(Allan Bloom)[45]、斯菲尔德(Harvey Mansfield)、雅法(Harry Jaffa)、伯纳德特(Seth Benardete)[46]、罗森(Stanley Rosen)等人一直坚守着施特劳斯的自由教育理念,坚持着带着学生研读经典的传统,这也成为施特劳斯学派的一个重要特点。
   如何评价施特劳斯的自由教育思想,不同的思想家和不同的学派有着不同的看法,有人批评其具有精英教育的倾向[47],也有人认为其复兴了古典自由教育思想[48],对于这些评价,在此我们不再一一阐述。事实上,在施特劳斯的这些经典著作面前,我们更应当做的是阅读而不是评价,正如施特劳斯所讲的,我们只有回到原文,经过“深度的阅读”,才能够了解文本的“微言大义”,而在我们看来,这个观点也正适用于阅读施特劳斯自己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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