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教育学属于人文科学还是社会科学,这是一个非常基本的命题。回答该问题的方式不同,答案也就不同,而且回答方式对教育学的建设思路有着非常直接的影响。从历史上看,教育学学科属性发生了很大变化,它由传统的人文科学逐渐转向社会科学。而在20世纪中叶之后,教育学出现了向综合科学方向发展的态势。这说明教育学既具有人文科学的禀赋,也具有社会科学的倾向,而目下则呈现出多元化发展态势。面对教育功利化趋向,教育必须回归其自身,教育应成为价值主体而不能单纯地作为工具出现。其中,教育学的人文价值取向是教育学必须时刻观照的一个目标,而作为综合科学的教育学更有利于教育学学科的自身发展。 关键词:教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综合科学 传统上,人们一般把教育学定义为社会科学,理由就是教育学所研究的对象属于一种社会活动。很少人会认为教育学属于人文科学,因为它与哲学、文学艺术和神学等学科的研究对象相差很大。直到张楚廷先生发表了《教育学属于人文科学》一文后,教育学的学科归属问题才重新引起人们的重视,这是一个关乎教育学前途方向的重要命题,需要认真对待。教育作为一种社会现象,何以教育学属于人文科学?张楚廷先生认为,教育学是研究人的学问,是人学,所以属于人文科学,理由是教育学是以研究人为出发点的;是以人的哲学理论为基础的;它的核心问题是人的发展。显然这三个理由是可以成立的,但这三个理由是否就充足呢?或者说这三个理由是必要条件还是充分条件?如此就需要具体考察教育学的属性以及社会科学与人文科学的具体规定性。 一、教育学的学科归属历来存有争议 如果单从经验进行判断,教育学肯定属于社会科学,因为教育是一项社会行动,它关乎社会全体成员的利益,它不仅仅是思想家的事情。言之,教育不能仅从应然出发,而必须关注人的现实需要,满足社会需求才是第一位的,不然就会出现严重的社会问题。如令全社会所高度关注的素质教育问题并不是一个纯教育问题,而是一个复杂的社会问题,它不是仅进行理想设计就能完成的工作,而是必须组织社会一起行动。这说明,教育学已经把教育与社会发展的关系纳人它的核心范畴,所以它应该属于社会科学。教育当然关注人的问题,因为它始终是以培养人作为自己的目的的,即实现从自然人向社会人的转变,正如康德所言“教育使人成为人”。在康德这里,教育是以社会目的实现作为自己的意志的。当然,要“使人成为人”,首先就必须知道人究竟是什么,无论是作为个体的人还是作为社会的人,不知道人是什么,教育活动当然就没有归宿了。所以,尊重人是教育的出发点。但从实践看,无论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是一种社会活动,都需要社会的运作,而这是人能够成为人的前提。如此,教育学还真的难以简单地归属于人文科学。 就人文科学而言,它是以探索人的精神活动规律为目的的,在研究方法上依靠直觉和逻辑推理,它虽然借助于反思体验,但经验常常不是证明性的,而是启示性的。换言之,人文科学研究不遵循经验的逻辑,因而它属于一种反思批判研究的范畴。而教育学的应用性、实践性非常强,常常以人们的经验积累为依据,而且教育行为通常是可以观察的,这与哲学、历史和文学艺术活动迥然不同。教育学当然要涉及人的意义、价值等哲学问题,也探讨教育活动的目的和意义,但这是为指导教育活动服务的,而非其目标。教育学的核心任务是阐明有效教育是什么,开展有效教育的具体条件是什么以及如何才能达到有效教育的要求。而在这些方面人们是能够达成共识的,因而可以归人经验研究范畴。 人们通常认为,判断一个学科的属性首先要看研究对象是以什么形态存在的,其次是看它是通过什么方法来研究的,再次要看该研究的价值追求是什么,最后是做出一种综合的判断,看它主体属于什么,即以其主体归属来确定其学科归属的。对于教育学而言,前三个问题是容易澄清的,而难题是它的主体归属是什么。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教育活动不是纯然的精神现象,相当部分可以纳人经验观察范围;教育研究可以借助经验科学的方法进行,这正是它作为社会科学的重要依据;但在价值追求上存在着明显的分歧,一种是认为教育活动的根本目的在于使人成为他自己;另一种是认为教育的根本目的在于使个体的人达到社会的要求。这种教育目的的分歧就是两种不同的教育哲学。在前一种哲学指导下,重点在于发展人的独特性,这种哲学在西方文化背景下比较流行,为此特别反对把人按照统一模式进行塑造,也反对采用自然科学的方法进行研究,所以主张教育学属于精神科学,为此对实证主义思潮对教育学的侵占非常不满。后一种哲学在东方文化背景下比较流行,强调人的社会属性的一面,主张按照社会的要求来塑造个体的行为,把教育过程视为个体社会化过程。这一哲学为教育活动不尊重个性提供了依据。在将教育作为上层建筑一部分的年代,教育没有自己的独立性,个性当然也没有地位,教育容易变成灌输和规训。人们反对传统教育,也主要是从它无视个性角度出发的。把教育作为一种生命哲学的教育学就是以此立基的。张楚廷先生把教育学归属于人文科学,出发点大概与此相同。 值得注意的是,当年德国学者把教育学作为精神科学时,精神科学泛指所有与人相关的学科,不单纯指今日偏重精神领域探索的人文科学。提出精神科学的教育学的依据是,教育学的研究对象是人,而人的主体活动是一种精神活动,这种活动不易观察和测量,因此不能用自然科学的分析的方法,而需要采用一种独特的方法即理解的方法,这个方法就是把人的精神现象视为一个整体,而不能把它分解成各个片段来分析然后综合出一个人的形象。由于人的个性独特性,所以要求个别对待,不能使用统一的律则来处理。我国大教育家孔子提出的因材施教原则实际上也是对教育的个体性的反映。在西方,一些教育家始终把教育学视为一门艺术,而不认为它是科学,换言之,即不承认它能够作为一般律则性的知识存在,它需要教育者高度的领会与创造艺术才能胜任教育工作。显然,这个主张在教育学发展上没有占据主流地位,如师范教育的开展实际上是承认律则性知识存在,并且认为其可以转换为具体的技术,从而可以用于师资培训。这说明,教育学是追求一种律则性的知识还是作为一门独特的艺术存在在历史上是存在争议的,只不过追求律则性知识的一派占据了上风。赫尔巴特教育学称尊就是证明,而这一派得势与实证主义的影响是有关的。 今天,我们能够充分地体会到教育学科学化的后果。如其直接后果就是采用统一模式进行教学,采用统一模式管理教育,采用统一方法培训教师,采用统一课程教学,一切都走向标准化。经过这一标准化的过程,人的个性特征被抹杀,人的创造性天赋被压抑,人变成了教育活动的客体而不是主体,教育活动服从于统一的无生命的制度规定和标准化的知识考试。这一科学化过程恰好与机械化、工业化的逻辑是一致的,我们长期以来认为采用统一的课程、统一教学作为教育进步的象征,在今天我们必须进行重新审视。而在我国长期以来作为批判对象的杜威教育学恰恰是以尊重儿童个性作为自己立论基础的。 二、教育学不能尽数归属于人文科学 教育学原意是教授术,也即教学的艺术。如果作为艺术的话,就保留了教育活动的创造性成分在其中,从而把它归属于人文科学未尝不可。但历史的选择是教育不能以个别的形式存在,必须以集体的形式进行。如此,就必须强调教育活动的共性特征。这也是为什么自工业革命以后大力推行班级教学、普及教育的理由。显然,这对于过去只有少数人接受教育而言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当然,它的代价就是牺牲了过去的个别教学。自此之后,教育学概念的含义也发生了变化,它由过去的教授术转变为教育科学。甚至人们为了区别于传统的教授术,创造了新的词汇,即使用“教育科学”一词替代“教育学”一词。这个替代显然不只是词义的变化,而是反映了教育哲学的变化,也即过去注重个体的人,现在是注重作为社会成员的集体的人。过去教育属于私人的事情,现在逐渐转变为公共领域。 在这一转变中,尽管作为西方文化底色的个体主义哲学并没有发生根本的变化,但作为教育哲学的传统却发生了改变。过去教育活动的目的是培养贵族,而新的教育是培养社会公民。过去教育是只面对少部分人,而新的教育则面对大众。过去教育靠私人资助,而新的教育依靠公共财政支出。在这一变革趋势下,教育就不再是个体私人的事情,而变成一个公共事业了。原来教育活动属于个体私人行为范畴,而新的教育活动变成了社会活动。教育活动不再完全受教育者个人的思想支配,而必须服从于国家的教育规范。过去教育活动常常依附于宗教团体,而新的教育活动则脱离宗教,归属于国家行政管辖。这样就使教育活动从零散的个别活动变成了体制化的社会活动。 与此同时,教育研究的手段也发生了根本性改变,教育活动不再以教育者个别直觉为基础,而是以实验科学为基础,特别是以实验心理学为基础。在自然科学中普遍运用的测量工具也开始应用于教育研究。为了实施集体教学和提高教学效率,还出现了以智力测量作为分班教学的基础。从今天的眼光看,对个体进行智力测量和分班教学,明显具有侵犯个性尊严的意味,而在当时是作为一种进步工具出现的,而且这种工具普及得非常快,测量工具也在不断地改进。今日在美国风靡一时的考试测验都是从这个智力测量中发展而来的。可以说,测量技术的发展,大大推动了教育学的科学化进程。在这个进程中,显然,教育学所追求的社会价值明显高于对个性尊重的价值。毋庸置疑,此时教育学是以社会科学面目出现的。 这一研究趋势一直持续到20世纪中叶以后,这一时期的实证研究是作为霸主身份出现的。事实上,从20世纪初叶西方社会就开始了对科技发展的后果进行反思,胡塞尔现象学的出现就是这一反思的结果。之后批判理论的出现也起因于对科技理性的异化结果进行反思。存在主义的出现,同样是对科技理性的霸主地位的反思。这个反思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达到一个高峰,人们把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出现视为是科技理性的主宰地位的恶果。到20世纪末,后现代主义的出现对传统的现代化进程提出了质疑。这一质疑过程更加剧了新的研究范式的推广。后现代主义中的建构主义和解构主义都对教育活动作出了新的解释,这就颠覆了传统的关于教育意义的解释,如此教育学进人了一个新纪元。教育学也开始打破了大一统的形象,出现了研究思路的分野。于是,出现了哲学的教育学、科学的教育学和实践的教育学研究。这一形势之所以能够出现是得益于一个新的研究范式的出现,即元研究,在哲学的教育学、科学的教育学和实践的教育学背后还有一个元教育学的存在。这一思潮也传到了中国,对我国的教育学研究推进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显然,从哲学的教育学研究思路看,教育学归属于人文科学是没有问题的,因为它所注重的就是人的意义与价值问题以及教育行动的伦理问题。但受自然科学研究范式影响的科学的教育学研究思路仍然在教育研究居于主导地位,这一思路只能归属于社会科学范畴。而第三种研究思路是实践的教育学,这种研究是以实践效果作为追求目标的,很难把它归属于人文科学或社会科学,因为其所采用的研究方式是多元的,但以质性研究范式为主,它重视个别性知识而非一般律则知识。元研究思路在一定程度上可归属于哲学研究范畴。 由此可以看出,教育学的属性是复杂的,似乎是一种综合的科学,既非单纯的人文科学,也非单纯的社会科学。其实,教育学属性的变化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整个社会科学属性变化的反映。在社会科学领域,各个学科的传统界限纷纷被打破而走向了开放,出现了多学科研究范式。这个变化在高等教育研究领域表现得最突出,部分西方学者率先开始了多学科视角的高等教育研究,在中国也出现了多学科的高等教育研究。可以说,这是社会科学走向开放的一个缩影。 三、教育学归属于人学并非归属于人文科学的充分条件 原则上讲,一切以人为研究对象的学问都可以归属于人学。但几乎所有的学问都是关于人的学问,只不过有的是间接的有的是直接的。教育学当然是直接关于人的问题的探讨,自然科学领域中许多学科也是关于人的问题的探讨,如生理学就是显著一例。心理学也是关于人的研究,然而许多人把其归人自然科学,因为它采用的是自然科学方法,所追求的是不变的规律,而社会科学如政治学、社会学、法律学等无一例外都是关于人的研究,所以归属人学不是作为人文科学的充分条件。 教育研究始终都不能脱离对人的观照,无论是作为个体的人,还是作为社会的人。但无论怎样对人界定,都必然会受到文化的、历史的因素影响。教育在任何国家都承担化民成俗的使命,尽管在不同文化中有不同的表现。中国传统文化对伦理道德品质教化的作用非常重视,从而形成了自成一体的中国教育风格。从今天的眼光看,传统文化的教化观显然是有偏失的,最大的偏失就是对个性的压抑。 西方社会在近代化过程中也加强了民族文化的灌输,这对于形成民族认同具有重要的意义,虽然对个性发展有很大的抑制作用,但由于西方文化具有共同的文化源头,都非常重视个体的独立价值,因此个性遭受压抑的程度远没有中国强烈。所以,在中西文化对比中,西方文化仍然是以个体发展为本位作为教育哲学的主导哲学,而中国的教育哲学始终无法改变个性地位低下的命运。随着西方文化思潮的引入,特别是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影响,对个性的重视已经成为教育改革的必然趋势。呼吁教育学作为人学也是在这一大背景下发生的。 然而,要从“教育学是研究人的”这一命题出发得出教育学就是人文科学就显得困难很多。因为所有的社会科学都可以归结为人学,其出发点都是人,都是为了满足人的发展需要。但人的发展不仅需要知识,还需要许多其他的东西,而这些远非教育所能够提供的,而且教育本身的运行也必须依赖于这些条件。这也是为什么现在教育研究越来越脱离传统的小教育视野而必须走人大教育视野的原因。大教育更强调社会外在条件对教育活动的制约作用。比如今天要治理“应试教育”的顽疾,单纯从教育自身出发是无济于事的,必须强调社会综合治理才可能见效。这说明,教育已经走入了广阔的社会视野,而非传统的学校活动范围。许多人已经发现,学校教育的效力远不能抵住社会的影响,甚至还有人得出了“5<2”的公式,即5天在校的教育小于2天在校外的影响。这说明,教育学不再只关心个体间的对话,而是更关心社会制度设计,换言之,社会制度框架设计对教育活动的成功具有更根本的意义。 我们发现,人文科学还有一个共同品质,那就是不服从自然科学的因果决定论。换言之,在人文科学中很难出现一些精确的、具体的概念,一般都是比较抽象的、模糊的概念。这种特质也使它很难采用自然科学的方法进行测量并以数学公式的方式进行精确的表达。所以,无论哲学活动还是文学活动都难以找出规律性的东西来。而教育学的研究对象教和学的行为显然是可观察的,也是有一定规律可循的。这一属性就使教育学必然要保留很强的社会科学属性。作为哲学一部分的教育思考主要属于极少数的精英群体的事情,对于绝大多数的教育研究者而言,他们从事的是比较规范的社会科学研究,即有确定的研究方法,有明确的研究目的,并且有可以验证的结果。显然,哲学研究是不具备这一品性的,哲学研究常常被攻击为思辨的,也即是非实证的。 在此可以看出,研究方法的属性基本上反映出它的学科属性。当它可以采用比较规范的方法进行研究时,它就属于社会科学,当它无法采用比较规范的方法进行研究时,它可能就属于人文科学,这个时候采用的方法可能是思辨式的。在思辨研究和实证研究之外还有其他选择,如质性研究,也就是当今许多学校所采用的校本研究或行动研究方式。这些研究方式就是德国学者所称的实践教育学研究。虽然这种研究也是经验性的,但却是个案性的,其研究诉求不是知识,而是具体行动的效果,所以属于一个特别研究范式。 从教育学发展的谱系看,教育学最初是作为实践的教育学出现的,这就是前文所称的教授术。也是这一点使一些教育家认为教育学不应属于科学而是艺术的原因。其根据是这种研究很难获得一种具有推广价值的知识或行动模式。正如今天许多优秀教师的经验无法复制一样,他们只能以个案的身份出现,而无法以规律的形式出现。在教育学向科学化转化的过程中,教育学才与哲学结缘,因为这个时候才开始真正考虑人的地位问题,这才出现了杜威的教育哲学与赫尔巴特的教育哲学的区别,杜威把儿童、生活和社会放在中心,而赫尔巴特是把教师、知识和学校放在中心。之后,教育学的科学化进程比较快,出现了多学科的教育研究,实质上是多学科的方法应用于教育研究。显然,在这一进展中,教育学的社会科学地位重于它的哲学思考。正是在这一科学化的进程中,教育学作为社会科学的形象逐渐被确立了。 进人现代社会之后,教育已不再是纯粹个人的事情了,已经变成了一种社会行动,开始由社会进行规划,个人更多是以教育的需求者身份出现。在远古的时候,由于没有什么系统的知识,教育也没有成为制度,教育活动就是不同个体之间的口耳相传和身体示范,教育活动主要依赖于教育者本身的经验,教育学像门艺术。随着知识越来越有形化,经验传授成分越来越低,教育成功主要依靠课程设计和教学管理,而对教育者个人的依赖越来越少,换言之,教育活动在更大程度上依赖于制度设计。制度显然是针对大众而进行的,不可能是针对个人的,这也使人感到,教育活动越来越非人化,似乎教育距离真正教育越来越远了,似乎教育只是一种知识传输的工作而已,甚至是作为流水线上的一个环节存在。如此,教育就失去了本真而发生了异化。但问题是,教育还能够返回它的本真吗? 从教育学的追求看,教育学也不希望自己变成一种艺术,因为这似乎会降低自己的学术层次。教育学还是要追求一种科学地位,作为一种学科存在。那么,它就可以作为一种公众的工具。但真正的教育就是一种艺术,是一种心灵的创造,是别的东西无法复制的,一旦作为科学存在的话,它必须接受被复制的命运。如此,教育学就面临两难处境,一方面希望自己获得科学的地位,另一方面发现简单地复制教育就是在阉割教育。教育学这种地位的苦恼其实在许多学科都存在。 四、考察教育学属性的两个维度 从历史上看,教育学发展已经经历了两个阶段,一是古老的阶段,指工业革命之前的时期,如前所述,它是作为教授术存在的,还没有真正成为一门学问,因此可以把它归入艺术的范畴;二是新兴科学阶段,指民族国家兴起之后,特别是工业革命之后,此时教育学以研究教育的外在表现特征为主导,并试图建立自己的学科领地,因此是教育学科学化的阶段。教育学现在正在向第三个阶段转变,其特征是走向开放化,变成一门复杂科学,我们称之为综合科学,此时,教育活动与其他社会现象复杂地交织在一起,从此教育学就进人了综合学科的时代,标志是多学科进人教育研究范围。 正是教育学在其走向科学化的过程中发现了它有两个发展向度,一个是内在的向度,即研究教育活动对人的身心发展的价值,这个研究采用的方法是内省的方法,也就是精神科学所主张的理解的方法。事实上,这条途径通向哲学的教育学。另一个是外在的向度,即研究教育活动对群体或社会发展的意义。此项研究则可以借助一定的测量工具进行,走的是自然科学通用的定量化研究途径。正是这个努力,教育学才作为一门社会科学存在。这两个研究途径要达到的目的是不一样的,第一种路径是为了对人的发展方向进行解释并提供指导,换言之,是从理想的角度为教育指明方向;第二种路径是研究教育活动的实际状态以及所产生的实际效果,并试图为改进教育活动效果提供方案。但无论哪种研究,其研究结果的应用对象都不是指向个人的,都是指向社会制度建构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教育学确然是作为社会科学存在的,而非无法变成社会操作的人文科学所比拟的。 我们知道,最早的教育活动是以家庭为单位实行的,所进行的是一种非正规的教育。在近代之前,教育活动还是以个体为主导的人格陶冶行为,强调个性的自由,尽管这个自由受到了封建专制或宗教教会影响而大打折扣。而在进人近代之后,教育活动则是以社会为主导的知识传递行为,技能训练和道德训教是一种主要的教育形式。教育学概念的变化实质上说明教育功能发生了变化,传统的教育功能主要是为个体发展服务,而之后把为社会发展服务作为主体,而个体发展附属于社会发展之中。尽管此时教育具有双重功能,即促进人自身发展的功能和促进社会发展的功能,但促进人的发展功能明显地附属于社会发展功能之中,如此促进人的发展功能常常受到掩蔽。鉴于人的发展功能经常被掩蔽的事实,所以不同学者提出了不同的思路来平衡这两个功能,如把个体发展作为本体功能就是个人本位教育观,而把社会发展作为本体的教育发展观则是社会本位教育观。 两种不同的教育哲学对教育活动的具体指向是不同的,个人本位观非常重视教育过程本身,把受教育者作为主体对待,教育活动是为人的成长发展服务的,从而非常重视个体潜能的开发。特别是在教学活动过程中能够把个体当成独立的人看待。而社会本位观则强调外在规则的权威,强调受教育者作为受体出现,把外在目标的实现作为教育活动的重心,学生的个体意志必须以外在评判为转移。这一点在传统中国文化中最为明显,因为中国本身就缺乏对个性独立精神的培养。但社会发展的结果是教育越来越体制化,越来越按照制度设计来分配资源,教育越来越成为一个外在的标志,一个身份和标签,越来越失去教育本身的内在价值,这是必须思考的问题。但似乎还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对付这种命运。 所以,如果用“人本化——工具化”代表两种教育哲学的发展路向的话,前一种路向通往“个性化一自由化”,后一种路向则通往“体制化——标签化”。这种分野其实在古希腊时候就开始了,亚里士多德提出自由教育概念就是在思考这个问题。在今天职业教育越来越发达,这个问题的思考就越来越急迫,而这个分野大概是教育在通往现代化过程中所无法回避的。 在这里我们需要回答一个本质性的问题:教育究竟是应该作为工具存在还是作为本体存在?如果教育只是作为一个工具存在的话,它理应属于社会科学;如果教育可以作为本体,可以作为个体精神寄托的话,那么,教育就属于人文科学。两种不同的取向,代表研究方式也不同,在第一种取向下,实证研究范式是主导的;在第二种取向下,思辨研究则是主导的。事实说明,我们无法截然地把教育看成完全的本体或一个纯然的工具,教育既可以是本体又可以作为工具存在。在不同的文化中,教育被赋予的地位是不同的,显然是各有侧重,但都认同教育的双重功能存在。 五、教育社会化与教育功利化趋向 在今天,教育是作为一种复杂的社会现象出现的,因为教育活动包括了所有社会活动的意义,所以我们已经很难清晰地定义教育究竟是什么,因为我们一旦定义教育的话就必须首先定义人是什么,只有提出人的理想发展目标,才可能有真正的教育活动,但如果对人类社会发展历史缺乏系统考察的话就不可能完成这一工作。事实上,这一工作永远也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这也是教育活动永远是一个争议问题的原因。 这意味着,对教育活动的思考不可能从一个宏大的设计出发,必须从具体的教育行为改善出发,所以行动研究是教育研究的根本出发点。人们正是在反思教育活动的不足中来改善教育行为的,试图制定一个完美的设计是不可能的,那样只能导致与理想相悖的结果。但教育发展的历史说明,人类对教育的设计恰恰时常在追求一种完美的设计,试图寻求一种适合所有人的教育方式,然后把这种设计变成制度推行,这个结果就是一方面推进了教育的普及,另一方面是个性潜能遭到了抑制。这不能不说是教育发展的一种二律背反现象。 我们知道,在工业革命之后,教育方式逐渐从个别教学转向集中的班级教学,教育向培训转变,教育活动走向正规化,出现了培养专门教师的师范教育制度,建立了国家教育制度,并采取统一班级、统一教材、统一学制等标准化方式来提高效率。这一正规化过程不仅是工业化大生产的需要,而且也是民族国家发展的需要。不可否认的是,这一过程是以人的个性遭受抑制为代价的,而对多数新获得教育机会的人而言,他们的个性无疑是获得了发展的机会,而这正是教育进步的意义指向。 进人现代社会之后,随着提高国家实力的要求,普及教育与塑造高素质公民就成为一种政治的要求,它要求必须扩大教育机会,使得教育必须走出个体的范围,教育目标指向性问题也就出现了,即教育不能完全由内在需要决定,于是个性发展与社会化要求之间就形成了一对矛盾。事实上,这一矛盾一直在持续着,因为没有社会化的过程,就无法塑造一个社会的公民,就无法实现文化认同。也是在国家的努力下,教育机会实现了平等,教育活动超出了个人的范围,教育变成了一个社会的事业或国家的事业。 为了进行大规模的教育,教育效率问题就必须考虑,因为涉及投资问题,涉及国家投资平衡问题。不能证明投资的有效性则是比较糟糕的教育。所以民主化程度越高的国家对这个问题越关心,因为这些国家民众对教育投资的发言权也比较大,那么证明教育投资的有效性就是一个急迫的课题,这也是为什么美国的教育经济学研究最发达。当然,美国的教育经济学的发达与美国教育实用主义思潮有关,这使他们更多地关注投资的实际效果,无论是对个人发展的作用还是对国家生产力的作用,这也是为什么人力资本理论能够在美国诞生的重要原因。此外,美国人精于计量也是他们在教育经济学方面比较发达的一个重要因素。 在教育观念方面,美国人独创了实用主义教育理论,这既不同于欧洲的古典主义教育理论,也不同于欧洲的功利主义教育理论,而是把个体内在感受放在了第一位。在教育观念上,美国人颠覆了欧洲流行的教师中心论,确立了儿童中心论,教学场所不仅仅局限于课堂和学校,而是着眼于社会,特别是教材不再局限于书本,而是放眼全部生活,也就是说教育不是为生活做准备,它本身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并把教育作为民主社会建构的工具。 但人们确实发现,教育存在过度功利化的倾向,这一倾向是反教育的,因为它把人引导到追名逐利中去,从而失去了性格陶冶的价值,这一现象当然是可怕的。可以说,这是教育内在功能退化的表现。如果内在功能退化,而外在功能增长则是虚假的。我们说,教育质量仍然取决于内在功能发挥得如何,失去了内在功能的衡量,外在功能衡量是没有意义的。也是在这个意义上说,教育必须回归其自身,教育应成为价值主体,教育不能单纯地作为工具出现。因为那样的结果会导致人性本身的退化,教育就失去了道德涵养价值,教育就无助于培养伟大的人格,那样的话社会是没有希望的。因此,教育的目标是培养独立的人,有思想的人,有道德觉悟的人,有主动贡献自己力量为社会服务的人,也即具有完美个性的人。而工具化、功利化教育就容易出现各种偏颇。 如何回归人文教育之途?这正是当下我国在高校推行文化素质教育的命题,当然也是我国在中小学推行素质教育的命题。探讨这一命题显然不能不顾教育已经成为一种社会建制的事实,不能不顾教育已经成为社会竞争的一种资源的事实,不能不顾社会评价无法顾及内在评价、只能注重外在效果评价的事实。如果不顾及这些基本事实,则教育主张和教育设计很可能就是无效的。在此唯一的办法就是平衡,而不是采取矫枉过正的“手术”。 六、教育学是一门综合科学 通过分析我们发现,教育学无法直接地归入人文科学或社会科学,因为它确实具有这双重属性。事实上,教育学的属性是多重的,它还有许多无法归人人文科学或社会科学的属性,这也是德国学者把教育学划分为四个部分的原因。而就教育学发展而言,我们急需建立自己的教育哲学,从而使教育活动摆脱价值混乱的状态。这也是我国教育学界倾向于把教育学归入哲学研究范畴的原因,也是中国教育学派诞生的条件。因为只有从哲学角度思考教育,才能为教育行动制定一个明晰的方案。但无论什么样的方案,最后必须从实际出发并接受实践的检验。这是教育学的命运,教育学不能只是理论的教育学,而必须是能够指导实践行动的教育学,如此,教育学就进人社会活动场域。而且必须变成每个教育实践者的行动研究,如此,教育学才真正具有生命力。 因此,教育哲学建设是教育学发展的灵魂,而作为社会科学则是教育学发展的主体,实践教育学则是教育学发展的最终目标。在其中,教育学的人文价值取向则是教育学必须时刻观照的一个目标,在此,把教育学说成人文学科自有其道理。但就此把教育学归属于人文科学则有矫枉过正之嫌。所以,教育学作为一门综合科学相对比较适宜,也更有利于教育学学科的自身发展。 参考文献: [1]张楚廷.教育学属于人文科学[J].教行研究,2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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