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路:我完全没有想到我仅仅是因为做了一件喜欢的事,就获得了如此多的荣誉。 小脸、瘦个,从校长手里接过100万元的巨额支票时,紧张得头都不敢抬,从言行到身材,怎么看,都还是个青涩少年。 可是,解答世界数学难题、在国际学术会上发言、提前本科毕业、直博、研究员,仅仅一年多,这个23岁的、长着一张娃娃脸的青年,完成了很多学术青年一辈子的梦想。 他就是刘路,中南大学学生,不,现在是研究员,非“刘路同学”而是“刘路同志”——在新闻发布会上,中南大学校长张尧学几次习惯性地称呼,又一次次改口。 “天赋源于兴趣”——刘路自述 我自小就爱好数学、物理等自然学科,初三时,我读完了《古今数学思想集》的前两册,这套书一共4册,全面论述了数学思想的历史来源。那时我凭借兴趣爱好学习了课程要求之外的一些知识。我很爱思考,不拘小节。虽然成绩不是很好,但我没有气馁。后来我开始尝试阅读全英文的数学书籍。 2008年,在我的高考志愿表上,从一本到三本我全部只填写了数学专业,因为对我来说,将兴趣进行到底,学习自己最喜欢的专业,才是最幸福的。 大学期间,我不甘于平凡,喜欢给自己定各种目标,跑步和游泳都很棒,运动会上拿过400米和1000米冠军,爱下棋,打乒乓球、羽毛球,也爱看电影。我也很爱玩。高兴时,我会为了给沙鸥拍照而不顾双腿陷入湘江边的泥潭;失落时,我会拿着长沙地图走到城市的最北边去看看,甚至偶尔会尝试一下露宿街头。 然而,我更爱数学,渴望成为大数学家,但更希望能成为一个多面手,一个能在多个领域有所建树的大学者。在我内心中,一直有一种渴望超越别人、渴望证明自己的动力。这个“别人”有时是我身边的人,有时还是历史上的伟人。我知道,世界上有人24岁便成为普林斯顿大学的教授;历史上有人21岁便做出了数学史上最重要的工作。他们的故事让我感动,同时又无比向往。 有了野心,必须付诸行动。为了完成给自己定下的任务,或是因为被一个问题所吸引,喝咖啡熬夜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我很羡慕吸血鬼可以有不睡觉的本事。 在中南大学,我找到了渴求已久的宝库,能够在比较宽松的学习环境中完成自己初步的理想,这里的一切让我有了一个不错的开始。大二时,开始自学数理逻辑。我在这个领域进步很快,很有心得。好多次,我兴奋地得出一些概念和思路,后来失望地发现在书中已经有介绍,不是新想法。 大三的暑假,我第一次接触到拉姆齐二染色定理,这是数理逻辑反推数学中的一个问题。反推数学是数理逻辑的一个分支,通常数学大致是从公理到定理的研究,而反推数学则是从定理(陈述)到公理的研究,二者正好方向相反。海内外不少学者都在进行拉姆齐二染色定理的证明论强度的研究,特别是1995年,英国数理逻辑学家西塔潘提出了关于拉姆齐二染色定理证明强度的猜想,这便是“西塔潘猜想”。 2010年10月的一天,我突然想到,利用之前用到的一个方法稍作修改便可证明“西塔潘猜想”,我立即跑回宿舍,连夜运算,用英文写出证明过程,署名刘嘉忆投给了美国芝加哥大学主办的《符号逻辑期刊》。 《符号逻辑期刊》是数理逻辑领域的国际权威杂志,该刊主编、逻辑学专家、芝加哥大学数学系邓尼斯·汉斯杰弗德教授一直也是“西塔潘猜想”的研究者,他看到我的证明后很感兴趣,但因之前从未听说过中国数学界有刘嘉忆这个人,还有些心存疑虑。 一个月后,我收到汉斯杰弗德发来的电子邮件:“我是过去众多研究该问题而无果者之一,看到这一问题最终解决感到非常高兴,特别是你的证明如此漂亮,请接受我对你的研究成果的祝贺!”芝加哥大学博士达米尔·扎法洛夫认为:“这是一个重要的结果,促进了反推数学和计算性理论方面的研究。” 同年9月,我有幸应邀参加在芝加哥大学举办的反推数学专门会议,报告了我对目前反推数学中的拉姆齐二染色定理的证明论强度的研究。我的另一篇论文也获得了威斯康星大学、伯克利大学等几位教授的好评。 “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同学老师的评价 还是在去年年底,那时刘路还是“刘路同学”,听说采访他,数学院的一个老师第一句话就是:“他呀,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据说成绩不太好,有时候还逃课。” 多次采访过他的中南大学宣传部的唐百友也告诉记者,确实,在读中学时,刘路成绩就起伏较大,“好的时候名列前茅,差的时候倒数”。“中等偏上”,他中学时的班主任田巨坤这样评价。曾经担任他高三数学老师兼奥数班主教练的佟伟东也回忆说,“不是最优秀的”,刘路当初虽然也曾经进入奥数班,但后来随着学习科目难度加大,他退出了。 刘路自己也说:“在应试教育的现实中,我的考试成绩并不理想。”他说,自己是一个应试教育的抵触者,所以成绩并不理想,“许多人质疑我,我只能默默忍受着”。他说,中学就读的是辽宁的省重点——大连育明高中,高考时虽然高出重点线56分,但在同学中并不出色,“当我中学时的朋友一个个走进清华大学、斯坦福大学、香港理工大学等名校的时候,我心里有些失落。” 但他马上补充,这样的结果无怨无悔,“我不愿在考试上浪费时间,我不满足于试题所给出的标准答案”。 进入大学后的刘路,因为聪明,因为爱看高深的书,同学们都说他姓“牛”不姓“刘”,大家喜欢称他为“路哥”。经常背着双肩包出入,话不多,还有些腼腆,这是最初大家对他的印象。与他朝夕相处的室友对他的印象则是:“每天像上班一样,一早就去图书馆,有时可能要到下午才能见到人”,“有时半夜还在看书,第二天一早又不见人了”;每次从图书馆回来,总是背着一大堆英文书,谁也看不懂;还喜欢上英文网站,下载英文资料,偶尔也会打打游戏。当然,如果问他题目,就会发现他的思路与大家都不一样,方法更简单,有时一个公式就可以搞定。他们说,“路哥”肯定会有大出息。 “也许他在各种考试包括高考中不是最优秀的,但他的数学思维是最出色的。”佟伟东也这样评价。 教他课的老师也看出了他的不一般,给予他许多指导、鼓励和信心。教代数的刘庆平教授经常与他一起探讨数学问题;何伟教授在组合学课程中提及的拉姆齐二染色定理,正是他冥想苦思过的问题。 尽管知道这个特“牛”的小子总有一天会出息,但最初谁也不知道“路哥”在写那么重要的论文。直到2011年7月初,著名数学家、刘路所在学院的博士生导师侯振挺教授,在见到南京大学数理逻辑专家丁德成教授时,听丁德成说“你们中南大学出了个好学生”时,才惊觉自己学校有这么个“牛”学生。有趣的是,侯振挺当即拨通数学院主管学生的党委副书记陈海波的电话,然而查遍了全院学生档案,也查无此人。纳闷不解的侯振挺找丁德成要到刘路的电子邮箱,发出邮件,才终于搞清,原来,与丁德成联系和给国外刊物写论文,刘路都是化名刘嘉忆,“6+1”,张尧学此后对这个名字的解释是,连名字都有数学符号,可见对数学爱之深。 这之后的一切,就像脱缰的马了。
捧杀还是不拘一格——旁人的忧虑 “如果是我的孩子,我一定再也不让他接受采访了。”3月20日,在学校专门为刘路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多次采访过刘路的唐百友,跟记者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可怜的孩子”,她再加上这么一句。第二天,她告诉记者,又是大堆媒体、大堆“长枪短炮”对着他,“那孩子看起来疲惫极了”,她心疼地说。 确实,从去年7月侯振挺发现他以来,不擅言辞的刘路,至少接受了不下30次的采访,还有老师、同学、领导、亲友等的问候、鼓励、咨询,参加了多次报告会、座谈会、学术讲座,还从本科生一下子成为博士生并留校拿工资,直至现在成为研究员……“我完全没有想到我仅仅是因为做了一件喜欢的事,写了一篇让我夜不能眠的论文,就获得了如此多的荣誉,引起这么大的反响。”在交给记者的自述里他这样写道。记者注意到,当天的新闻发布会上,瘦瘦的刘路坐在主席台的一侧,更多的时间是低着头。他说,他对科学的热爱是天然的,几乎没有任何功利心,他跟着自己的感觉走,并没有过多地考虑前途、命运和后果。对于现在所拥有的这一切,他自愧不如,同时感觉到压力巨大。 人算不如天算,之后发生的一切,别说刘路,恐怕学校本身也没有想到。“开始只想给他评副教授,结果上午的校务会上,大家一致同意给他评研究员。”这天的发布会上,张尧学说。 “一步就到天花板了,以后怎么办?”当时新闻发布会还没开,得知这一消息的同事第一句话就这样问记者。 当天下午4点,湖南教育报刊社的“为先在线”在全国第一个发布这一“劲爆”消息,当时网评就蜂拥而至,当晚,新浪、网易等各大网站发布这一消息,跟帖更是海量,众说纷纭,褒贬不一。有人夸赞:“英雄出少年,科技界就应该不拘一格用人才,论资排辈的思维会制约中国科技的发展”;有人反对:“请勿捧杀”、“伤仲永”、“拔苗助长”;更多的是担心:“把握好自己,可千万别让羡慕、嫉妒、恨给抹杀了”;还有许多期待。 “不管怎么样,我依然会在自己追求的道路上继续做着自己喜爱的事。”刘路似乎倒还清醒,他说,“做自己喜欢的事,你一定会成功”;他还说,人生好比一道数学题,外在环境只能影响你的速度,或牵引加速,或阻碍减速,决定最后终点的人只有你自己。(记者 李伦娥) 《中国教育报》2012年3月30日第3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