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名师”的陷阱 ——民办非学历教育培训机构师资状况透视 暑假来临，又一轮补习大战异常火热。 在这场招生大战中，“名师”无疑是各大培训机构进行角逐的“利器”。一个深圳“小升初”家长的QQ群里，很多家长表示，暑期里为孩子选择哪个培训机构，主要看哪家的师资雄厚。 然而，面对铺天盖地、狂轰乱炸的招生广告，面对名校名师授课、资深教师一对一辅导的诱人宣传，很多家长感到茫然。这些所谓的名校名师、资深教师到底是不是真的?培训行业师资状况究竟如何?记者日前进行了一番明察暗访。 挂羊头卖狗肉，师资宣传浮夸成风 明明只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却被包装成资深教师;明明没有名师参与，却夸大为有高级教师、命题组组长坐镇;明明只有中国教师，却谎称拥有多名专业外教。 7月初，记者以一名初二学生家长的身份拨通了北京智康一对一培训机构海淀区某教学中心的电话，听说记者想给孩子报名，接电话的黄小姐便十分热情地一再邀请记者带着孩子前去。 黄小姐介绍说：“智康拥有几千名教师，都是师范院校毕业，有3至5年学校教学经验。我们对教师的选拔很严格，平均从100名老师里才能选出4人。” 为了证明他们的教学质量，黄小姐还特意强调：“关于教学质量，请您放心，现在我们这还有好多顺义、延庆的学生慕名前来，每天大老远坐两个小时车，从郊区到西直门来上课。” “你们的老师是专职的吗?有没有大学生兼职或者公办学校的老师?听说公办学校的老师比较好。”对于这一说法，黄小姐赶忙澄清：“绝对没有大学生兼职，的确有公办学校的老师来赚外快，但他们责任心不行，精力也不够，赶不上我们这里的专职老师。” “那你们的专职教师有没有教师资格证?”对此，黄小姐避实就虚：“他们都是师范学校毕业的，都是本专业的老师。” 然而，据记者了解，真实情况并非如黄小姐所言。王继化(化名)是中国人民大学在读研究生，2011年1月，他在大学同学徐安(化名)的介绍下，到智康一对一兼职。“去面试的时候，感觉很多是在校生。录取率并不低，那天去面试的十几个人，被录取的不少。” 王继化没有任何教学经验，但是却被这家培训机构包装成拥有丰富教学经验的资深全职政治课教师，每个星期来上几次课。 而他的同学徐安，2007年哲学本科毕业后便来到智康一对一担任全职教师，教的却是物理专业，也没有考过教师资格证，目前已从智康跳到另一家教育培训机构担任行政主管。 徐安向记者透露：“现在的教育培训行业，很多教师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甚至是在校生，没有教师资格证，专业也不一定对口，甚至没有教学经验，但我们对外宣传，都要说是名校名师。你不这么宣传，便招不来生源，最终就会被竞争激烈的市场淘汰。” 目前，在民办教育培训行业，夸大师资资质进行虚假宣传招生，几乎已成为行业的潜规则。明明没有示范中小学的名师坐镇，却对外宣传拥有多位名校名师，甚至夸大为高级教师、命题组组长;明明只有中国教师，却谎称拥有多名专业外教。诸如此类的“注水”、浮夸现象，在一些民办教育培训机构里很常见。 曾经在北京市朝阳区亚运村某少儿英语培训学校实习的李娅(化名)告诉记者，学校两名英语教师，全都是一般本科院校非英语专业毕业生，但是在学校的招生宣传栏、宣传册上，却写着教师毕业于“985”院校英语专业。 对于这种现象，曾经在巨人、戴尔等多家英语培训机构担任主管的曹士涛表示：“民办教育培训机构在招生宣传时夸大师资力量，主要是为了获取家长的注意和信任，吸引家长带着学生前来试听。事实上，家长心里还是有杆秤的，培训机构的师资水平到底怎么样，听过几次就会一清二楚。” “背包客”摇身变外教，专业资质存疑 按规定，教育机构需持有《聘请外国专家单位资格认可证书》才有资格聘请外教，所有外教资料须报送审批合格后方可执教。然而现实中，无招收外教资质的培训机构里充斥着无执教资格的“外教”。 不过，还是有不少家长在虚假宣传的哄骗下，上了一些培训机构的当。青岛四方区的梁女士打算让儿子高中毕业后出国留学，为了提前适应国外的语言环境，就花1万元报了全外教授课的语言培训班。 “说实话，我就是冲着外教去的，他们介绍说是国外某大学教授，在青岛游学半年，机会很难得。”结果儿子在那上了3个星期的课，还是没见外教的影子。“后来才发现，根本就没有外教，都是招兼职的大学生代课。” 梁女士遇到的并非个别现象。随着英语热的日益升温，假外教、伪外教的现象呈现出愈演愈烈的态势。近两年，关于中小学生报名就读民办培训机构遭遇假外教的新闻屡屡见诸报端。 李娅告诉记者：“我认识好几个外国学生，有的来中国游学，有的来中国旅游，都在英语培训机构任兼职外教。” 她曾经工作过的少儿英语培训学校，仅有的一名外教杰克，来自阿尔及利亚，在中国做短期交换生，母语不是英语，说英语时还夹杂着口音，有时候想不起来某个单词，还会说出一句中文代替。不过，由于杰克长着一副欧洲人的面孔，再加上很多家长并不懂英语，因此家长对他的外语教学水平深信不疑。杰克甚至在好几所少儿英语培训机构兼职。 汤姆(化名)是英国一所宗教学院在校生，今年年初来到北京联合大学做交换生。为了赚取生活费，经朋友介绍，来到国内最大的外教一对一培训机构“汉普森英语”任教，没有面试，只需试讲，便当上了外教。现在每周上几节课，轻松就赚够生活费。据汤姆介绍，在“汉普森英语”，专职外教中，还有来自非英语母语国家的。 不过，“汉普森”的官方网站却宣称：所有外籍教师都必须经过最为严格的面试与审核流程方可任教，都必须持有“双证”，即国际认可的TEFL(全球公认的英语外语教学资格证书)和教师专业资格认证。 按照国家外国专家局等部门出台的《学校及其他教育机构聘用外籍专业人员管理办法》，学校及其他教育机构需持有《聘请外国专家单位资格认可证书》才有资格聘请外籍教师，所有外籍教师资料须报送审批，在获得专家资格证后方可执教。而从国际惯例来看，在非英语国家教授非英语母语学生学习英语，一般都需要持有TESOL(标准美式英语教师资格证书)或TEFL(全球公认的英语外语教学资格证书)。 然而，很多教育培训机构都没有聘请外教的资质，而且他们聘请的外教，也都不具有教师专业资质和外国专家资格证。 曹士涛告诉记者，以北京市为例，拥有外国专家资格证的外语教师，总数不超过1000人，“而且绝大多数都在公办学校，包括在大学、高中任教。我以前任职的英语培训学校，只有一个拥有资质的外教。其他外教都是通过外教中介公司委派过来的，没有资质，没有经过正规培训，甚至母语并不是英语”。 “聘请正规外教的成本太高，一年少则十几万，多则几十万，出于控制成本的考虑，很多教育培训机构便聘请那些没有资质的留学生、外国人兼职。”曹士涛说。 事实上，不只是在外教领域，整个教育培训行业的师资都存在类似问题。北京市2007年出台的《民办非学历教育培训机构设置管理规定》明确指出，民办非学历教育培训机构必须按照不低于20∶1的生师比配备专任教师，专任教师必须拥有专业资格证书。然而，有不少培训机构的师资状况并不符合这一标准。 曹士涛给记者详细分析了英语培训行业的师资构成：1/3是培训机构正式招聘的专职教师，多为毕业5年以内的大学生，少数是从公办学校辞职的教师，约有一半人拿到教师资格证;1/3是培训机构长期签约的老师，一部分是公办学校过来兼职的教师，还有些退休教师以及辞职的教师，这部分人拥有教师资质，教育培训机构常依托这些教师开办各种精品班、特色班，用来招揽生源;最后1/3是兼职教师，多不具备教师资质，主要是应对招生旺季的不时之需，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机构不用管底薪、社保和福利，能有效降低成本。 岗前培训敷衍了事，教学质量堪忧 由于担心辛苦培养的优秀教师留不住，加之为了降低成本，很多教育培训机构都不愿意下功夫开展教师培训。即使开展岗前培训，更多地是教参训者如何说服家长报各种培训班。 曹士涛告诉记者，由于底薪低，工作强度大，整个教育培训行业，专兼职教师的流动性都非常大。兼职教师游走于各个培训机构，没有固定的岗位，专职教师也常在各个培训机构之间跳槽。在同一家培训机构工作的时间一般不会超过3年。 在各个教育培训机构中，相互间“挖人”的现象也比较严重。济南学易佳教育中心校长刘蕾告诉记者，由于缺乏有效的管理机制，很多培训机构都曾遭遇教师“点完票子就走人”的尴尬，他们学校就有多名辛辛苦苦培养的优秀教师被竞争者以离奇的高薪挖走。 由于担心辛苦培养的优秀教师留不住，加之为了降低成本，很多教育培训机构都不愿意下功夫开展教师培训。 李娅告诉记者，自己在少儿英语培训学校实习期间，能够得到的培训机会非常少，常常是自己拷贝了其他老师的上课视频回家自学。这导致原本师资薄弱、构成复杂的培训机构培训质量存在很大隐患。 家住北京市海淀区的张先生，给正在上初中的儿子报了一对一周末辅导班。上了几次课之后，发现培训机构派来的黄老师，并不像销售人员所说的那样经验丰富。她对很多知识点都不熟悉，只会就题讲题，缺乏对初中知识的系统把握。 徐安则给记者讲了这样一件事，一位家长给刚上小学的女儿报了外教英语培训班，谁知道短短半年内，却换了3次外教，第一个是美国人，第二个是欧洲人，第三个是阿尔及利亚人，3个外教3个口音，根本看不出他们经过什么系统的培训，结果，女儿说出来的英语语调奇怪，常常被班里同学取笑。 据记者了解，大多数教育培训机构的岗前培训就是让参训者简单地熟悉教材、教案，更多地是教他们与家长、孩子沟通的技巧，以及如何说服家长报各种培训班。不过，也有不少教育培训机构开始重视专职教师的培训工作。曹士涛告诉记者，他曾经工作过的两家英语培训学校，新教师上岗前，都需要经历长达半年甚至一年的跟岗培训，作为教学助理协助专职教师备课、授课，锻炼和提高教学能力。 随着民办非学历教育培训行业的蓬勃发展，2010年8月，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下属的中国就业培训技术中心推出了家教辅导师的培训和认证项目，面向在校大学生和教育培训机构的兼职或专职教师，力图通过专业化、系统化的培训，帮助他们解决在家教过程中出现的与家长及学生的沟通问题、教学方法问题、学科知识难题等。通过认证考试的学员，将会获得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门颁发的证书，还可以优先得到培训机构的聘用机会。 家教辅导师培训和认证项目，获得了新东方、学而思、龙文等教育培训机构的认可。某知名教育培训机构的行政总监胡先友表示：“家教辅导师培训有望为广大教育培训机构提供充分的师资储备，帮助我们解决在师资招聘和师资培训中遇到的一些难题。” 不过，也有业内人士指出，培训机构师资的培养，需要较长周期，仅仅凭借家教辅导师培训和认证项目的短期培训，恐难取得实效。即便这样，很多业内人士还是希望尽快出现具有权威性的培训教师资质认证标准和考试，明确民办教育培训机构师资的准入门槛。 应对乱象，亟待建立准入和监管机制 探索实施教师实名备案、师资管理和聘任情况透明公开等监管制度的同时，还要发展建立民办教育培训机构教师认证体系和职业发展体系，以促进民办培训机构师资环境的良性发展。 前不久，一项教师实名备案的新政，在山东省民办教育培训机构中引起不小震动。 5月初，山东省济南市教育局出台实施意见，在全市推广民办教育培训机构教师实名备案制度，规定从今年起，全市民办教育培训机构均要向审批机关办理教师实名备案手续，凡未经审批机关审核备案的教师不得在民办教育培训机构任教，并明确规定民办教育培训机构不准聘任在职中小学教师，违反相关规定造成不良影响的，要注销其办学资格。 听到这个消息后，多年来饱受教师跳槽之苦的刘蕾校长显得格外高兴，她告诉记者：“教师实名制管理让我们心里更有底了，这样我们终于可以放心地招聘教师、管理教师、培养我们自己的优秀教师团队了。” 为此，刘蕾联合多家知名民办教育培训机构，向全市各级民办教育培训机构发出了坚决拥护和认真落实“教师实名备案制”的倡议书。 一项旨在约束民办教育培训机构的制度，居然受到了民办教育培训机构的欢迎，这背后是怎样的逻辑? 济南市教育局职成教处处长袁丽明告诉记者：“近年来，民办教育培训机构取得长足发展，市场的蛋糕越做越大，但是随之而来也出现了无序竞争的问题。一些不规范、不负责任的培训学校混杂其中，特别是有些文化辅导类培训学校虚假宣传、夸大承诺，严重破坏了民办非学历培训学校的良性发展，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教育的整体形象。” 一位业内人士向记者讲述了他曾经在济南培训行业目睹的怪现状：暑假期间，有些外市公办学校的教师，跨地域来到济南，打着当地名校名师的旗号，进行虚假宣传、有偿家教，吸引了大批学生前去上课。 还有一次，某个区教育部门到民办培训机构检查，恰好遇到正在给学生上课的公办教师，当教育部门干部询问教师的个人信息时，那位公办教师反而振振有词地说：“老师也有隐私，不能把我的学校告诉你。另外我正在上课，请不要耽误学生听课。” “民办培训机构乱象已经到了不得不治理的地步。经过长期调研后，我们决定实施民办培训机构教师实名备案制度。”袁丽明说。 据了解，教师实名备案的内容包括教师本人的姓名、年龄、学历、技术职务、教师资格、原工作单位等基本情况及专兼职任教情况，各学校将在学校醒目位置设置“教师公示栏”，接受社会监督。目前，济南市共有95所文化辅导类学校、1075名教师提交备案。下一步济南市还计划在教育部门的网站上开通相关信息的公示查询功能，方便家长和社会查询监督。 济南市教育局原副局长黄祖杰说：“就目前初步运行的情况看，师资管理和聘任情况公开透明，教师实名备案的的作用和效果已初步显现。这项制度对培训学校、教师、学生、家长及行业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有业内人士指出，民办教育培训机构实施教师实名备案制度，有利于加强民办学校的师资管理;有利于消除社会对民办学校教师聘用工作的忧虑;有利于遏制公办中小学教师到民办学校兼职的问题;有利于规范文化辅导类培训学校的办学秩序;有利于落实民办学校教师的有关政策待遇。 这名业内人士同时指出，教育部门在加强对民办教育培训机构师资监管的同时，还必须尽快建立民办教育培训机构教师认证体系和职业发展体系，让民办教育培训机构教师获得职业成就感，给他们更大的成长空间。 (应受访人要求，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中国教育报》2012年7月21日第3版 (责任编辑：admin) |